[在夜來香靜候] 08. 牧羊人的誕生
譯自加藤成亮在SPA！雙週刊連載的長篇小說「チュベローズで待ってる」。
08. 牧羊人的誕生
十二月來到中旬時街上已經完全是聖誕節氣氛了，各式店家播放的背景音樂也幾乎都變成已經聽膩的聖歌或聖誕歌。相較於空氣中飄散的浮躁氣氛，雜沓交錯的人們同時也被年末的忙碌追趕，醞釀出沉滯的氛圍。
但夜來香並不相同。客人們彷彿想揮散一整年的勞累般地喝酒、對男人撒嬌、像小孩一樣笑鬧，男公關們也因為業績上升而情緒高昂。榜上有名的男公關們想趁勢加速，敬陪末座的男公關們也因此受到澤披。這種繁忙期間能與熱門男公關說話的時間很短，乾脆指名排名較低的男公關來尋找新歡的客人也不少。拜此所賜我也得到幾個指名，但再次點我的客人到如今仍然尚未出現。
正是如此，更應該把這個客人變成我的常客不可。
從美咲那裡拿到的名片上寫著「株式會社DDL 經理部部長 齊藤美津子」，便條上則是40歲、未婚、4月12日生、牡羊座A型、靜岡縣三島出身、興趣是看書和保齡球、喜歡的類型是誠實溫柔並且具有堅定意志的人……之類，沒什麼可以用的情報。
我必須拿下她。但私人的感情卻妨礙著我，不論什麼計劃都不覺得會成功。
DDL。我唯一進入到最終面試最後卻沒被錄用的公司。
我會被刷下大概跟她沒有關係吧。但我的怨念之大，已經擴大到想詛咒所有DDL株式會社有關人員的地步。切換情緒，從她那裡搶奪來的大量金錢，對我來說就等同於對DDL的復仇。
接著齊藤美津子來了。
她的出現讓我的復仇心越加膨脹。
齊藤美津子是最終面試的其中一個面試官。她瘦了很多所以沒有馬上認出來，但整體的銳利感還維持著。本以為經理部的人員應該不會出現在那場合的，但藏在眼鏡後方的眼睛毫無疑問是她。之所以對她留有如此鮮明的印象，是因為她是最終面試裡唯一的女性。
就是她把我刷下的吧？只這麼一想，憤怒與憎惡的心情就合而為一燒遍我的全身。即使如此我還是勉強維持平靜接待了她。我坐在美津子旁邊，另一名男公關則坐到美咲身邊。
「第一次來男公關俱樂部嗎？」
如此向她搭話後，她回答「是的。」似乎不記得我了。她的聲調很低，看起來很尷尬地只看著桌角，完全不是想來男公關店享樂的態度，讓人無法相信她會想指名我。甚至感覺她帶著些嫌惡感。
我輕輕碰觸她的手。美津子的手很冷，薄薄的皮膚透出血管。以四十歲來說算是年輕的容貌，但沒有彈性的頸部或眼尾的細紋還是訴說著歲月。
「為什麼會想來這呢？」
她低頭不語，我只好向美咲求助，但美咲露出自己想辦法的表情，和另一名男公關繼續說著話。「叫什麼名字呢？」我丟出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。「叫、美津子。」她用很小的聲音回答。
「漢字怎麼寫？」
「美麗的美，津波的津，孩子的子。」
「很棒的名字呢。」
酒水裡的冰塊融化發出喀拉一聲。
「不是有羊這個漢字嗎。」
唐突改變話題讓美津子訝異地抬頭看著我。
「聽說那是以羊的正面創造的象形文字。那如果從羊的正上方看下去是什麼文字你知道嗎？」
她的眉宇動了一下。
我學著亞夢的表情和語氣說：「就是美這個字喔。」並試著露出明朗的笑容。「當然，美津子小姐比羊還要美呢。」
還以為特別準備的必殺臺詞可以為我拿下她，但她卻只是僵住了臉什麼反應也沒有。「美津子小姐，要換人嗎？」在旁看著的美咲插嘴進來，雖然我用視線表達困擾，但對美咲來說其他男公關的業績上升也沒差，要是她再也不想來店裡那才是最不想看到的結果。
「不用，沒關係的。」
我鬆了一口氣，但這之後還是沒能攻破她的防守，時間到時詢問是否延長也被她拒絕了。美咲傻眼似地吐出電子香菸的白煙。
送走美津子後，我又接了別的客人，那天不管做什麼都不上不下。下班之後打了電話給美咲，被她激動地責問。
「還以為絕對會很順利的！」
「她那個樣子我也無計可施啊。」
「去之前不是那個樣子的！」
「你有問他為什麼會想來男公關店的理由嗎？」
「只是聽朋友說夜來香很好玩。」
「就因為這樣指名我？」
「說上了官方網站去看之後，你的長相是她喜歡的類型。」
夜來香的網站上有所有男公關的照片和排班表。臉部照片是開始工作一週左右去攝影工作室拍的。稍微上了妝，在刺眼的燈光下拍下之後又修過的照片，跟我本來的樣子相差頗多。這對於想要隱瞞在男公關店工作的我來說反而正中下懷，完全沒想過會造成反效果。
「之後我問她『發生什麼事了嗎？』她說只是身體不舒服。但絕對是騙人的。你這傢伙是不是搞砸了什麼啊？」
「我也是盡全力了啊。」
「真是沒用！」
有點火大就帶著諷刺地說她「妳懷孕情緒不穩吧。」在她還來不及回話前掛斷了電話。
實在累積太多壓力，回家前去了一趟擊球場。雫也在那裡，還是一樣不成樣子的打擊姿勢，但打擊率比以前好多了。球用完時雫注意到我，但依然轉身離開了擊球場。
亞夢事件之後我和雫的關係急遽惡化，幾乎完全沒有對話。他應該知道我和美咲通氣的事了吧。還有被我看見自己被水谷嚴厲責罵的場面，因而拉不下臉我想也是他避開我的原因之一。
明明是來釋放壓力的，可是那天實在打得很糟。連這點事也被我算在美津子頭上，對她的怨恨無止盡地加深。
令人驚訝的是，齊藤美津子第二天又再次來到夜來香，並且又指名了我。
今天沒上班嗎？她的穿著和昨晚相比休閒不少，整個人散發出柔和的氛圍。在無法預測她動向的狀況下我開始調起兌水酒來，這時她對我說了句「對不起。」
過了一個晚上我也已經多少冷靜下來了，「昨天的事嗎？不用介意喔。」我毫不在乎地說著謊。
「不是那樣的。」
用長匙攪拌兌水酒後，冰塊的尖角融化而變得圓滑起來。
「我、你不記得我了嗎？」
我看著她的眼睛遞出玻璃杯。她的睫毛像捕蠅草似的，讓我想起它的英文名稱「Venus Flytrap（女神的捕蠅陷阱）」。
「我才想說，原來你記得我啊。」
昨晚為什麼我會以為她不記得我呢？至今仍然說不上來。話雖如此，我也不覺得面試了幾十人的人會記得其中哪一個。
「莫非，你沒有拿到任何內定嗎？」
「嗯。」
「所以才在這裡工作？」
我問她「兌水酒也可以讓我喝一杯嗎？」再次往玻璃杯裡傾注燒酒。
「全部都沒上喔。所以變成要留級明年再求職。」
乾杯。我說著碰了碰她的酒杯。酒精讓我稍微冷靜下來，替我將鬱結的心情分解開。
「對不起。」
「從剛才開始到底是為什麼道歉？」
「把你刷下去的人是我。」
她緊閉起眼睛，交握的兩手牢牢絞在一起。
「其他人都決定錄用你，只有我堅決反對。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，硬要說的話，就是我想像不出和你共事的畫面吧。可是你在面試時對答應對上都很不錯，我想一定會有其他公司錄取你的。」
感覺到自己的兩眼之中有血液在奔流。就因為她不負責任的偏見，我被奪走了許多事物。
但也可以這樣想。也許其他公司的人也都有著和齊藤美津子相同的想法也不一定。
「最近，因為工作需要而幫忙收集男公關店的資料，所以找了一些新宿男公關俱樂部的網站，偶然發現你的事情。我真的非常驚訝。面試時見過的你看起來並不像是會在這種店工作的人，一開始還想著原來你是這種人啊。但是漸漸地，開始覺得該不會是我把你刷掉害得你才必須要在這裡工作。」
「沒錯喔。」
玻璃杯上附著的水滴筆直地往下滑落。那個瞬間，我心想，啊、好像快壞了。想讓自己冷靜而再次把兌水酒送往口邊，但跟剛才不同，酒精通過喉嚨，像是刮著胃壁似地往下落去。
「就是因為你才害得我要在這種地方工作的。」
啊、會壞掉。
「我家裡還有身體不好無法工作的媽媽和妹妹。為了養家活口，非得要就職工作不可，卻因為你而落到這種酒水業。因為那種莫名其妙的理由，我每天都在這裡做著不想做的接客。」
「對不起。」
她把右手覆蓋在左手上緊緊握住。透過鏡片後面的眼睛，看起來就像桌上那個結露的玻璃杯。
「想要我原諒你？」
「是的。」
她右手指甲上透著青藍色的血管，我心想就是那裡頭流動的東西驅動著她的身體，便似乎什麼話都能對她說出口。
「那從現在開始照我說的做，不管任何事。」
完全不像自己會說的話，但確實是出自我的口中。
「力所能及的範圍的話，我什麼都做。」
「繼續來這間店，任何時候只要能來就來。」
「我知道了。」
這個時候我才第一次和她對上視線。我正對著她，耳語似地說。
「叫一聲來聽聽。」
「欸？」
「學羊叫個一聲來聽聽。」
她臉上泛起紅潮，小聲地說了「咩。」
「再叫一次。」
說完後她又再一次發出了相同的聲音。她每叫一次，我就確實地感覺到心中高騰的情緒逐漸往下沉澱。
我是個牧羊人。這麼一想，這份工作就變得似乎能夠做得下去。
註：捕蠅草葉片邊緣的長刺，也被比喻為女神的睫毛。
--
當時看完這一話，因為最後那段劇情而鬼叫的自己仍然歷歷在目。
评论(4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