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在夜來香靜候] 11.鬼王
本文譯自加藤成亮在SPA！雙週刊連載的長篇小說「チュベローズで待ってる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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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1. 鬼王
自從元旦那天參拜過稻荷鬼王神社以來，我就被「鬼王」這個詞語強烈吸引。原本「鬼王」指的是鬼王權現——也就是月夜見命、大物主命、天手力男命這三個神祇，但我腦中出現的形象卻是誇耀臂力、勇猛咆嘯著的赤鬼。每當想像那個畫面時，我覺得自己彷彿也氣力湧現。而那鬼王的姿態，偶爾會與水谷的樣子重合。
三天後，夜來香恢復正常營業。首週也包含了拜年在內的意義，客人和年末一樣會上門來，但這熱鬧景象不久就穩定下來，個別營業額的差距也開始顯現。
十二月的業績壓倒性超越了上個月的十二萬，拿到了四十七萬。大多是拜美津子所賜，其他客人的指名也不少，我因此上升到第十二名。這是以前亞夢的排名。
不過一月假日不少，我又和美津子發生那種事，業績是不太有指望了。正這麼想，美津子這天卻早早就出現在夜來香。
尷尬的沉默之中快速喝著美津子點來的香檳，她再次說道：「實習生的事，請去申請吧。」彷彿完全不記得曾經做過的語氣，似乎有點無計可施。
「已經沒有時間了，實習從下個月開始，月底以前不提出申請的話，之後只能走非實習生的錄用考試，這將會變得非常不利。請不要白白浪費了這個機會。」
看著她這麼焦慮，卻感覺彷彿一切都跟我無關。這個邀約將會左右我之後的人生，但我一點感覺也沒有。
「還是說你有其他想應徵的地方嗎？」
「不、我還沒想好。」
「那就更要——」
和芽芽一起寫繪馬時那股躁動不安感還是沒有消失。
「我會去的。」
拜訪稻荷鬼王神社當晚，不知是否因為想像了強大的鬼王形象，我夢見了鬼王。夢中我抱著樹齡千年的巨樹，哭求著『請告訴我未來要怎麼辦。』這是否出自我的潛意識暫且不談，鬼王將我拾起，靠近面前仔細地凝視。他的手像燃燒似地熱，眼瞳極其混濁，一張開口，泛黃的上下齒之間牽著唾液的銀絲。我充分感受到小木偶被鯨魚吞掉時的恐懼感，嚇得雙腿發軟時鬼王用著幾乎動搖全身的粗野聲音對我說：「回歸初衷！」我在這時醒來，床鋪被不是汗的東西浸濕。先別提大過年的就尿床，鬼王的啟示我是不會無視的。
不只如此，我不想把自己對於就職感到害怕的理由推到芽芽和家人的身上。當男公關是為了家人，所以不能辭職。必須斬斷這種心態。鬼王所說的初衷並不明確，但只在就職之前當一陣子男公關就是我最剛開始的決定。
「太好了。」
她露出笑容，但我還有但書。
「不過我有條件。今後還是要繼續指名我，並且盡其所能為我貢獻業績，這就是我的條件。」
以前美咲曾經如此建議我。
——別把人當成人來看。就只是客人，就只是錢而已。你只要扮演這種最差勁的人就好，半吊子的溫柔和心軟的話苦的只會是自己。不管客人是淪落風塵還是從黑道那裏借錢，甚至萬一死了也要裝不知道，至少要保有這種程度的堅強——她是這麼說的。
膚淺的溫柔或是同理心最終會作繭自縛，應該要從美津子身上盡可能搾取金錢，利用到求職上。
別把人看成是人。
這不是冷酷而是堅強。
「我本來就是這麼打算的。」
美津子毫不動搖地這麼回答。
下班之後我們去了卡拉ＯＫ包廂，美津子向我說明了今後的程序。這周末以前要準備好必要文件提出實習生申請，二月二十五日開始參加兩天實習，到時將會舉行名為就業體驗活動的兩日工作坊，將「企劃」、「市場」、「程式」等以不同領域為志願的參加者混合分組，實際進行模擬遊戲製作開發。但實習是僅有三十個名額的窄門，對於棄甲說著「絕對不可能會上」的我，美津子則說：「絕對會讓你被選上的，沒有問題。」
兩周後，如美津子所說，我獲選進三十人之中，應該是在她指導之下所製作的申請書很優秀吧。又或者是她動了什麼小手腳也不一定。無論如何我被選上了，一邊踏實著手準備二月的活動，一方面夜來香的業績也在上升。
一月的業績終於超過五十萬來到七十三萬，是店裡的NO.5。老實說，原本以為這個排名應該要到上百萬業績，現實比想像要來得實際多了。
公布業績那天，工作結束後發現了美咲的未接來電，我馬上就理解她是想知道雫的成績。亞夢的事以來，雫的單飛就遭到凍結。即是如此美咲還是相信著雫吧，也相信著水谷。可惜在我眼裡看來終究是不可能如願了。
續攤之前我到鬼王神社附近回撥電話給美咲。
「雫這次怎麼樣？」
手水舍傳來水滴下的聲音。
「第六。」
「騙人的吧。」
我終於超過雫的營業額。不如說，是雫自己把營業額搞低的。年底開始就已經出現種種跡象，雫的遲到和無故缺勤狀況與日俱增，來了也常因為前一天的酒還沒醒而對話顛三倒四，或者弄壞杯子、花瓶等。
但是誰也無法出言警告他，大家都對過去的絕對王者自取滅亡的樣子裝做視而不見，就連那個水谷也是一樣。只能祈禱他能夠早日變回到原本的那個雫。
這件事美咲並不知情。她似乎因為年底開始害喜變得嚴重而回了一趟老家，也就是說，雫獨自待在家裡。
美咲的困惑從聲音就展露無遺。
「怎麼辦，雫怎麼會變成那樣。」
「身體狀況還好嗎？」
「還有點不舒服。」
溶入夜色的狛犬看起來像是想對我說些什麼。
「明天白天我會去雫家看看，可以的話就和他聊聊。」
「謝謝，等一下傳地址給你。我打算這個月中旬回東京，在那之前就麻煩你想想辦法了。」
隔天早晨，我按照美咲傳給我的地址拜訪了雫的住處。抵達位於新宿的十年公寓後，在大廳對講機按下房號但無人回應，趁著正好有人出來才得以通過自動鎖的大門進到公寓中，搭著電梯來到他所在的樓層，不知為何緊張得滿手是汗。
我站在雫的房門前，按響了電鈴。等了一下子又按了一次。
我知道雫在家。雖然並沒有任何證據，但我確信如此。
將電鈴按響第十七次時，門的內側傳來腳步聲。正想按第十九次時，門鎖解除，門扇被打開來。
雫的頭髮被睡得亂翹，一張臉水腫得厲害。浮腫的雙眼中透出對我嫌惡的眼光。
「搞什麼啊。」
邋遢鬆弛著領口的黃色T恤上，胸前到肚子沾著紅色髒汙。大概是喝紅酒後吐了或是弄翻了吧，雫本人身上也一股酒臭。
「沒事吧？」
「什麼有事沒事。」
門縫中隱約可見的屋內散亂著物品和滾在地上的酒瓶。
「是擔心我才來的嗎？」
「美咲也很擔心。」
「和美咲有一腿了啊。」
這麼說著，雫只挪動右邊嘴角笑了一下。
「滾，跟你沒話好說。」
眼看門扇就要關上，我迅速用右腳擋住。想對他說「別腐敗了。」但雫馬上推開我，出力之大讓我跌到走廊上去。關上的門扉另一側腳步聲漸行漸遠。
我在電話裡一五一十告訴美咲，她說了「謝謝。」
「沒辦法，我會處理的。我打電話給他也不接，所以等我回去時，會處理的。」
當晚雫也沒出現在店裡，無故缺勤還在持續著。但夜來香還是生意興隆，年後才加入的後輩們漸漸幫得上忙了。
美津子一如約定頻繁地來店，給我點了不少酒類。在店裡我們完全不討論有關求職的事，有話題的時候會聊聊天，沒有時就保持沉默。我一點也不在意，也不覺得尷尬。
可是工作結束之後的續攤——或者該稱之為求職讀書會上，她會滔滔不絕地說。我將她說的話仔細筆記下來。工作後通常都喝了點酒，思考能力變得遲鈍，也常常不小心睡著。這時候通常一時半刻也起不來。看在眼裡的美津子在實習的兩周前開始把我叫到家裡去，因為是星期六，就算不小心睡著隔天也還有週日一整天可以準備。
美津子家從新宿搭計程車大約三十分鐘，雖算不上郊外也稱不上什麼安靜高級住宅區。距離最近的車站沒有急行車會停靠，她家就是立地在這樣的地方。
輸入導航中的目的地出現在眼前時，美津子就站在路邊，一身居家服似地休閒打扮出來迎接我。計程車在她面前停下，她敲敲車窗付清了路費。
被植栽圍繞的低層公寓是絕對與豪華無緣的庶民建物，美津子的屋子在三樓最深處，正對公寓對面公園的視野良好。鞦韆正在搖晃著。美津子稍有些難為情地將我引入屋內。進到屋裡就聞到一股炒堅果的香味。地板很冷。在夜來香那麼一擲千金，我原以為她會過著更豪奢的生活，但客廳裡就只有桌椅和書架，相當儉樸。書架上並排著大多是商業書和幾本有名的懸疑小說。其中一本文庫本吸引了我的目光，是馬基維利的「君主論」。這本僅在高中的課堂上聽過的書之所以會吸引我，是由於「君主」這個詞語和「鬼王」產生聯想。拿在手上翻了翻，不像是立刻就能理解的內容，於是我向美津子問：「這個、可以借我嗎？」美津子略微低頭思考之後應諾道：「可以喔。」
將文庫本收入口袋之後，總覺得似乎哪裡變得更強大了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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